天堂今日迎满神、世间从此无余延 ——忆延满（转）

这段时间我不太理他：一是他的弟子调入民商法教研室，他在外面怨我没及时办理是因为我不想要，这个苕货，就没想我不同意最后还能进来？二是我劝他别离开武大，据说武大也可以给二级教授，民商法学科带头人帽子在我头上20年了，也该他接了，关键是武大法学院容得下他的脾气，人生地不熟的中南能有几人买账？这个苕货，以为我是嫉妒他去中南的优厚待遇，走时招呼都没打。
但，生气归生气，这个苕货，我心里还是挂着的，因为他学富不载车，任劳不任怨。
他和马老师合著的那本《民法原论》多厚啊！还有厚厚的《合同法原论》、《亲属法原论》等等。那时，没有大数据，人生的光阴就在一点一滴的资料翻找和梳理中悄然流失。他的办公室就在我的办公室隔壁的隔壁，有那么七八年吧，吃住都在里面。有时，我去他办公室瞧瞧他还活着不？活着！满屋子的书，满桌子的书，凌乱不堪的书堆中，晃动着那个黑乎乎的大脑壳，叼着一根烟。这个大脑壳内装的是古往今来，淌的是苦思冥想，可是就不外溢为比金钱崇高、比金钱值钱、当然有时比金钱肮脏的论文。我和他商量过好多次，找些学生将《民法原论》中的那些一孔之见拓展成论文，就能聚成照亮他学术大佬前程的火炬，可他总是摇头。这个苕货，就不明白学富五车的含义，学问必须载在车上才能远行四方，声名远播，论文就是当下学富五车的车，尽管车里有很多很多的垃圾。
他为武汉大学的民商法学科干了多少活啊! 24年前的博士点和博导相当稀罕，全国仅有两个法学博士点名额，武汉大学摘取其一，有了全国第四、京外第一的民商法博士点。他全程参与申报，负责博士点申报材料的收集和撰写。那时我在广西大学，他帮我填武汉大学博导的申请表，成为我最终回归武汉大学的关键节点。武大民商法学科建设和发展一直以教研室主任为核心，他当教研室主任那几年，常常包了安排不下去的课，仿佛就该他干似的。而且，48课时讲不完他要讲的内容，就自行补课20、30甚至更多节课，武大的校园久久流传着本科生对“满神“的崇拜，但加课不在考核工分之内，没有丝毫的报酬。他不写论文，依据计量考核标准自然不合格，几年不能招博，就老在公开场合自称水货教授、三无人员，让领导和来宾感觉别扭。这个苕货，就不明白任劳任怨的关系，任怨事关很多人的面子和权力，比任劳重要一百倍，不任怨的任劳一定比偷懒更招白眼。
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有朝夕相处感觉的同事。20多年间，我们更多的是工作以外的交集。我们在清江边抽签，他抽出婚姻晚吉的中上签给一百元，我抽了个上上签只给了二十元，从此以后，他就老说我为富不仁。我们在丰颐酒店怡情，清脆的麻将声不时卷走他的筹码，他常常喃喃自语苍天不公。无数次聊天，他讲少时贫困只有父亲摸来的甲鱼可吃，他讲武大青椒人生的不易和乐趣，他讲知名教授那些漏洞如星的文章，还有杂七杂八的话题。他对事物总是那么明理，总有一二三四五的依据，但他似乎并不相信有理走遍天下，经常以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收尾。
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直言相对的朋友。那几年我在武大时间不多，除了上课，许多事由他代劳，从来没有给他说过谢谢。同样，收他女儿做硕士，帮他去争取住房，接过他不愿带的博士指导工作，也自然而然。我出道比他早10多年，有时难免兄长的教训口气，我曾说余延满你不买房会后悔一辈子、余延满你的生活方式必须改变、余延满你说同事是法盲你至少是半个法盲、余延满你应感恩学校为留你而做的一切，最后一次电话上我挽留不成就骂他是白眼狼，对这一切，他从不恼火，只会嘿嘿敷衍。
他去了中南后回过几次武大法学院，也许不巧，也许其他，只去其他老师办公室聊，时间还不短。我忙着自己的事儿，也没在意，哪知今天突知噩耗？
今天是圣诞节，我的眼中，晃动的不是红衣白须的圣诞老人，而是身着西装、脚踩凉鞋的黑不溜秋的满神，他正在摇摇晃晃缓缓地离开地面，向深邃的星空荡去，那是天堂，一个无愧于尘世的灵魂的最终归处。


2021年12月25日
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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